“文革”红卫兵刘伯勤47年后登广告道歉
来源:同济医学院关工委编辑录入:oy 2013/8/25 9:09:39 870
“那个疯狂年代,把人性恶的一面全激发出来了” |
61岁刘伯勤:垂老之年沉痛反思,个人作恶之责不可泯
一切源于那个混乱的年代。
2013年6月17日,61岁的刘伯勤(济南市文化局原文物处处长)接受了记者采访。之前,这位当年的红卫兵登在媒体上的道歉广告,引起舆论沸腾。广告中,刘伯勤向在“文革”中受到自己批斗、抄家和骚扰的众多师生、邻里道歉。
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朱大可在微博上评价:“在一个没有忏悔传统的国度,该道歉可视为人性觉醒的稀有证据。”
批斗
“我就让他唱《牛鬼蛇神之歌》。现在想,这是糟蹋人”
“文革”到来时,刘伯勤14岁,在济南一中初一(3)班就读。
1966年6月1日,《济南晚报》转载人民日报社论《横扫一切牛鬼蛇神》。6月7日,济南全市各中等学校陆续向学生作“文化大革命”动员报告,停课开展运动。济南一中党支部最先抛出6个“牛鬼蛇神”,其中有教导主任李昌义、教高年级的老师毕德质等人。
“我曾经打过李主任一巴掌。”刘伯勤回忆说,他在“文革”初属于有资格批斗别人的“红五类”。
一天,在批斗中,李昌义等被打成“牛鬼蛇神”的老师排着队沿着前面的台阶弯腰低头走下。台阶两边站着参加批斗的学生,在他们走下去时轮流用手打,并用言语侮辱。刘伯勤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,之后吐口水。
“当时打人是想‘尝尝滋味’。现在反思,我和李主任没有接触,也谈不上什么阶级仇恨。对我个人来讲,这是人性恶的一种流露,那个疯狂的年代,把人性恶的一面全激发出来了。”刘伯勤说。
“我是牛鬼蛇神,我是人民的罪人。我该死,我有罪,我该死,我有罪。人民该把我砸烂砸碎,砸烂砸碎。”刘伯勤说,当年,他曾逼迫毕德质唱《牛鬼蛇神之歌》。现在想,这是糟蹋人。
胡熹和老师教图画课,当时约60岁。学校让全校学生在胡熹和的漫画里找反动标语,学生说线条像什么字,就是什么字。在一幅画里,刘伯勤最多“找出”36条反动标语。
时任济南一中副校长朱琳也被作为“牛鬼蛇神”抛出来了,她胸前挂着两只鞋,被诬蔑为“破鞋”。还让她戴着一个纸糊的高帽子,帽子上写着“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朱琳”,名字上还有一个大红叉。
抄家
那个同学把毛主席像拿出来时,在后面发现32张蒋介石的相片。随后一切都改变了
1966年10月底,山东有红卫兵26286人,占师生总数的39.1%。8月23日,济南红卫兵走上街头破四旧,还抓人、揪斗、抄家。《山东省志》记载,至1966年10月13日,济南被抄家20075户,占全市总户数的13.11%。
刘伯勤的两个同班同学张念泉和韩桂英家被抄。两次抄家他都参加了。
新中国成立前,韩桂英的父亲是济南明湖照相馆经理,当时顶多雇几个职工。“文革”中她家被说成是资本家家庭。
抄家时韩桂英不在,红卫兵一开始没有抄出什么东西。就要结束时,一个同学不小心碰到了挂在堂屋中间的毛主席像,相框掉到地上碎了。“那个同学当时还有点惶恐。户主再反革命,你也不能把毛主席像砸了啊。”刘伯勤描述,在那个时代,毛像、毛选形同圣物。
当那个同学把毛主席像拿出来的时候,在后面发现了32张蒋介石的相片。随后一切都改变了。“韩桂英家成反革命了,罪大了。”当时韩桂英母亲在家,有人扇她耳光。被抄家后,刘伯勤再也没有见过韩桂英,“我一直打听她,想向她当面道歉,听说她去世了。”
恶作剧
将小鞭炮点燃,用弹弓将之射到屋内。在里面睡觉的人受到巨大惊吓
“文革”时刘伯勤家住山东省政协大院。大院内有几位民主人士:周志俊、宋文田和杜大中。这3人都出现在了刘伯勤的道歉广告中。
谈到当年对3人做的错事,刘伯勤充满忏悔之意。
周志俊家被抄后,玻璃破了,窗户上糊了报纸。有几次,刘伯勤他们半夜起来,将周志俊家窗户的纸弄开一个孔,将小鞭炮点燃,用弹弓将之射到屋内。在里面睡觉的人受到了巨大的惊吓。
恶作剧同样发生在宋文田家。刘伯勤与另一人半夜到宋文田家外面,脸贴到玻璃上,然后敲玻璃。里面的人一开灯,顺着声音一看会吓一跳。
1967年,刘伯勤与人还捉弄了杜大中。他们将杜大中家厨房的盐、油、醋等全倒在一起,让他们没法用。
反思
“后来我也变成‘黑五类’了,我还造人家的反,结果我家也被抄了”
1966年9月,济南学生到全国各地串联。当年11月,刘伯勤也上北京串联去了。但当他回到山东省政协大院的时候,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:全院子贴满了打倒他父亲的大字报、标语等。他父亲被说成“有历史问题”、“是叛徒”,受到不公正对待。后于1979年平反。
“‘文革’初,我的心态是‘我们是党内,你们是敌对势力’,潜意识中优越的心态在作祟。后来我也变成‘黑五类’了,心态变化很大,内心受冲击很大。我还造人家的反,结果我家也被抄了,慢慢地开始反思了。”
“文革”中刘伯勤曾下乡,回来后在铁路系统一待8年。后来,刘伯勤勤奋读书,于1978年参加高考,考上了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。
心结
“在任何社会,做这些事都是不对的。不对的事,就应该道歉”
刘伯勤产生登广告道歉的想法有四五年了。几年前他就想,当年伤害过的有些人去世了,登广告可以给人家后人有个交代。但当时他有顾虑,因为和他一起做那些事的还有其他人。“我道歉了,别人没有道歉,别人怎么想?”
早在20年前,刘伯勤的班级每年至少举行一次同学聚会,但刘伯勤一共只去了两次。同样不愿意参加聚会的还有被抄家的张念泉。
5年前,刘伯勤找到了张念泉,把他请出来吃饭,坐了两三个小时,刘伯勤当面给张念泉道歉。
今年农历正月初三,在济南东二环的一个酒店,有十几个老同学参加了同学聚会。刘伯勤少有地参加了。
一见当年的“黑五类”同学鲍德昌,刘伯勤就说:“我见了你不好意思。说句良心话,咱们班的张念泉、韩桂英等,我对不起他们。我真想见见他们,给他们道歉。”
听到刘伯勤的话,鲍德昌的眼眶湿润了。
这次聚会之后就是刘伯勤登报道歉。刘伯勤说:“不光是‘文革’,在任何社会,做这些事都是不对的。不对的事,就应该道歉。”
道歉广告上提到的人,只有张念泉还在世,但刘伯勤目前无法联系到他。
(据《南方都市报》)
8月20日,网上出现陈毅之子陈小鲁反思“文革”的道歉信,他在信中表示,“作为当时(北京)八中学生领袖和校革委会主任,对校领导和一些老师、同学被批斗,被劳改负有直接责任。”向“曾经伤害过老校领导、老师和同学”郑重道歉。
陈小鲁,陈毅元帅之子,1946年7月生于山东,文化大革命前为北京第八中学1966届高中毕业生。 |
2013年6月,《炎黄春秋》杂志刊登了一则特殊的“道歉广告”,61岁的刘伯勤(济南市文化局原文物处处长)在广告中向在“文革”中受到自己批斗、抄家和骚扰的众多师生、邻里道歉。 据悉,刘伯勤产生登广告道歉的想法有四五年了。几年前他就想,当年伤害过的有些人去世了,登广告可以给人家后人有个交代。但当时他有顾虑,因为和他一起做那些事的还有其他人。“我道歉了,别人没有道歉,别人怎么想?”一见当年的“黑五类”同学鲍德昌,刘伯勤就说:“我见了你不好意思。说句良心话,咱们班的张念泉、韩桂英等,我对不起他们。我真想见见他们,给他们道歉。”听到刘伯勤的话,鲍德昌的眼眶湿润了。 这次聚会之后就是刘伯勤登报道歉。刘伯勤说:“不光是‘文革’,在任何社会,做这些事都是不对的。不对的事,就应该道歉。” 道歉广告上提到的人,只有张念泉还在世,但刘伯勤目前无法联系到他。【详细】 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朱大可在微博上评价:“在一个没有忏悔传统的国度,该道歉可视为人性觉醒的稀有证据。” |
早在2010年5月,《炎黄春秋》杂志就曾刊登过一篇名为《背负杀人的自责》的文章,文章的作者就是当年的“红小将”王冀豫。 那人平躺着,已被包扎了一下,但是他的颈动脉仍喷着血泡,双眼微睁,只有出气,没有进气,面色惨白。这景象我终生不忘,惨极了。此时,我得知他叫'王雁鸿'。我问校医情况,被告知没救了,如五雷轰顶,我想说“我不是故意的”,事实却永不能更改——我杀人了! 四十二年了,越来越背负着杀人的自责。 人年轻的时候,有些事儿根本就不在乎,或者能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托词,只有到了50多岁以后,发现这事儿是个事儿,晚上会睡不着觉。倒不是会做噩梦,就是觉得良心上对不起人家,难受。【详细】 时隔三年,《国家人文历史》记者再一次找到王冀豫,当问到“沉默的大多数”时,他说:“很多人不说也确实是因为这是一种集体犯罪。共犯时代,谁也不能说谁。当然,个人的罪恶是不能掩盖的。比如像我打死了一个人,这是不能掩盖的。” |
王冀豫,生于1951年,曾是北京中学文革中“老红卫兵”一派的成员。16岁时,他在一场武斗中打死了人。他当过兵、务过农、干过工人,改革开放后最早的一批“玩马”者,自称“牧马人”。1985年参与创办中国最早一家马场——北京稻香湖马场。 |
这就像个疮疤似的,揭是不揭?这些年,宋继超(邯郸市退休宣传干部)一直想找机会给老师道个歉。第一次,话到嘴边没说出口;第二次,写了篇文章投给报社,没能发表。如今,老师早已去世,宋继超也退休了,可64岁的他依然放不下这件事。 宋继超也听说,“文革”刚结束,高中一个打过人的同学就去老师家登门道歉,可老师却只是冷淡地说:“我不需要你道歉,你走吧。” “老师可能认为他人品不好,道歉是装模作样。”宋继超分析,都在一个城市里,有人怕老师找后账,所以主动去道歉,尤其列入“打砸抢”的,属于清理对象,怕别人举报,更得小心了。 宋继超说自己没有打过人。但去医院之前,他一直犹豫,这件事到底是说好,还是不说好。其实,他已经组织好了语言:“当时我光想造反昏了头了,扭曲事实,上纲上线,胡说八道。”可走进病房,看到躺在床上的郭楷,那个曾经写诗、玩音乐、爱打篮球的青年教师,已经变成一个瘦弱的“小老头”时,宋继超只叫了一句“郭老师”,眼泪就掉下来。【详细】 “道歉本身是一种自我解脱,也是对‘文革’的反思。”宋继超如是说。 |
《中国青年报》2013年08月14日12版 |
“为什么会那么做?”温庆福曾经很多次问自己,他自认为是理性且温和的人。如果把一切都归结于“太年轻”,是不是有逃避责任的嫌疑?后来的答案,温庆福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合适的,“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对的,什么是错误的,同时怕站错队,有压力。” 温庆福把道歉信投递给了《快乐老人报》。6月27日,《快乐老人报》在14版刊登了温庆福的文章,题为《这句对不起压在心头40多年》 7月6日,一封电子邮件出现在了《快乐老人报》的编辑部,邮件系张琼英子女所发: “母亲张琼英今年已经87岁高龄,我们把您的文章递给她看时,她头脑非常清醒地说,那不怪他,我还要感谢他没把那些传单交给工宣队呢。” “温老师,您可放下这份愧疚了。”邮件中写道。【详细】 温庆福错过了这期报纸。两个星期后,他骑着自行车跑了3个报刊亭才买到。据老伴左淑英说,老人当时“眼角泛着泪花”。 |
温庆福7月23日接受媒体采访。记者陈勇 摄 |
“文革”年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登峰造极的年代。对于老三届这一代人来说,绝大多数当时在个人崇拜的社会心理氛围当中都随了大流,其中不少人充当了阶级斗争的工具,批过人,整过人,甚至打过人。这当然值得反思。 在现实生活中,有的人回避这段历史。这是有原因的。比如有些人当过群众组织的头头,后来又受到一种非历史态度的对待,在个人发展的道路上遇到重重障碍,他们当然希望尽量地回避,哪有心情去公开地反思?再比如,有些老红卫兵,过去总爱吹嘘自己当年如何过五关、斩六将,现在又强调自己受迫害、走麦城。他们按照不同时期的要求不断改变自己“文革”年代的形象,这是为着在今天获得更加有利的社会地位。这些情况的出现都不足为奇。还有一些老三届感到委曲,觉得舆论对他们不公正。 的确,这一代人,在“文革”发生的年代还是不到20岁的青年,他们既不是“文革”的发动者,也不是“文革”的决策者。“文革”的真正发动者和决策者是老人家而不是青年。在一些受害者的口中和笔下,“文革”往往被简化为红卫兵的暴行。【详细】 |
学者。“文革”那年15岁,正在北京师大一附中读初中二年级。 |
文革结束都30多年了,但它似乎还没走。现实中,网络上,呼唤文革的人,比比皆是。年轻的有,年纪大的也有。一次打车,跟年龄大的司机师傅聊起来,他恨恨地说,再来一次文革,可不会轻饶了那些当官的,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! …… 当然,渴望再次文革的人,也许有诸多误解文革之辈,他们并不了解真实的文革,以为文革就像新左派说的那样,就是大民主,就是斗争走资派。然而,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,很多中国人,包括经历过文革的中国人,人性并没有复苏。 世界已经进入21世纪,当年的施暴者有些已经垂垂老矣。他们乐意带着自己没有人性的躯体走进坟墓,这是他们自己的事。但众多期待再次文革、再次施暴的民众的存在,却不能不让我们感到一丝寒意。不反思文革的社会,也许还是一个食人部落。这样的部落,无论人们的外表多么光鲜,采用多么现代化的文明果实,终究还是没有人性的食人部落。经历了文革,国人没有反思,就走不出食人部落,人人就都可能食人,人人也都可能被食。【详细】 |
张鸣,1957年生,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 |
这次刊文道歉的陈小鲁说,“文革”是个“令人恐惧的时代”,自己的道歉太迟,但必须道歉,“没有反思,谈何进步!”然而“忏悔”到底能为中国带来什么?《南方都市报》8月15日社论这样写道,这场迟到的“文革”忏悔是“为整个社会、国家与民族清除‘毒素’”。
没错,历史已经翻过了那沉重的一页,国家与时代都在发展,发展到甚至后来者已经对那段过往的记忆足够模糊的地步。于浩劫的亲历者而言,记忆渐渐成了煎熬,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,那些印有时间刻度的画面,尽管变得斑驳,但画面中所显现出的对文明的破坏、对人性的扭曲以及全民道德的失守,只因为从未真正直面并表达忏悔,时间越久,负累会越大。
现在应该以真相换和解,为这种深入的讨论与反省尽可能地创造更宽松的社会氛围,是国家与国民共担的责任,义不容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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