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博涵:父亲的技艺,我的传承
来源:同济医学院关工委编辑录入:YXY 2017/5/14 23:27:35 628
来源:《 人民日报 》( 2017年05月14日 12 版)
我的父亲讳文增,河北曲阳陈氏,早年刻苦练习书法,能写能画。后来,因一手漂亮的书法,父亲有机会到城里工作,从事定窑工艺的恢复与发展。
父亲有一双审美的眼睛,一颗能够体悟大自然的美好心灵,一双感知艺术的手。他在从事定窑事业的同时,一直没有忘记用语言去记录自己生活的点滴,所以他又是一位多愁善感的诗人。这一副手眼便是父亲的看家本领,也是日后成就他“瓷、诗、书”三联艺术,获得中国工艺美术大师、中国陶瓷艺术大师称号的基础所在。
《庄子》讲,轮扁制作车轮的技艺只可意会,不能言传,所以一直到老,轮扁都不能教会儿子独自制作车轮。艺术精妙之处,确实难与人言,然并不意味着不能传承。父亲虽未明确让我继承他的事业,但却有意培养我的艺术感知。他先是鼓励我参加艺术类高考,而后教我诗词格律,激发我观察事物、感受自然的能力。父亲作为诗人,有着敏锐的观察力,他的诗词来源于生活,升华于语质。对语言质量的追求是他融贯诗词、书法、陶瓷艺术,开创“瓷、诗、书”三联艺术的关键。他说,“我作瓷,凡有佳制必作一诗、书。无诗者则非极品”。陶瓷的造型、书法的线条、诗词的字句都可以看成艺术的语言,而语言质量的成功离不开感知审美的一副手眼。诗词创作正是培养审美感受力的绝佳途径。
家庭浓郁的翰墨气息使我很早就接触到书法艺术,然而直到读博士时,我才真正拿起毛笔写字。在父亲看来,学识修养是一个人有所成就的基石,在从事职业工作的同时,读书写字是一刻都不能放松的。所以,在我有了一定的阅历与知识积累之后,父亲便鼓励我练习书法,尽管字写得稚嫩,但确有一种自如之感。古人讲,书法以运腕为主,然不离运心,心手合一,才能腕活则字灵。归根结底,书法艺术的练就最终需要心灵的体悟,而这种体悟要以学识为基础。
父亲的职业是一名陶工,他用四十多年时间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,那就是恢复发展了失传八百多年的定窑技艺,也因此他被评为“国家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”。然而,这背后的艰辛亦非常人所能经受。由于历史资料的匮乏,定窑恢复过程非常艰难。1995年,定窑研究陷入空前困境,我无法想象那时的情景,但父亲的诗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,他说:“漫云当日气凌霄,器毁烟封又一窑。可叹三千回合后,嶙峋瘦马骨能敲。”这首诗所传达的定窑人那种矢志不渝、愈挫愈勇的事业精神,真是非其人难以喻其情。一边是事业,一边是家庭,为了恢复定窑,父亲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,也留下了不尽的遗憾。我的爷爷奶奶在离世的那一天,父亲都未能及时赶回家见他们最后一面。父亲的诗记载道:“忠孝谁能兼顾得,梦牵家国两难休。”直到晚年,他依旧深深自责。父亲的爱是一种大爱。他说,为人子,其孝难尽;为人父,其爱不张;唯于定窑复兴竭尽忠诚,唯于自己作品敝帚自珍。他将毕生精力都奉献给了所爱的定窑事业,这一点儿都不假。晚年,他又将三千多件作品悉数贡献给国家,并说道:“天无私覆,地无私载,日无私照,我无私藏。”父亲的胸襟,光明正大,可存天地之大德,可享日月之辉光。
父亲有他的遗憾,我有我的遗憾。当我拿起毛笔真正想练一手好字的时候,父亲却不告而别。大概他早就跟上天约好,完成恢复定窑的任务便回仙班,不然他怎会吟道“昨日红颜凋已尽,我今化鹤引梅花”?大概他就是为定窑而生,不然他为何会生于定窑遗址周边的村落,又为何在它复兴之后离去?父亲走了,他没有继续指导我的技艺,便踏上归程,就像他为定窑事业常年奔波,不曾停下一般。他有着怎样的胸怀,我们后辈应该传承什么?!在无尽的思念中,我不断追问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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